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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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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城春雨初霽,整座京城仿佛一下子就清爽幹凈了許多,廟堂再鬧騰,那也是官老爺們的事情,老百姓該吃吃該睡睡,大多總還得老老實實過著起早貪黑的日子,不過也有些游手好閑的,不過這些被被貶低為頑架子玩主兒的貨色也分三六九等,有本事玩得起花魁的,是頭一等,玩名馬玩古珍的是第二等,差一些的也該是去玩手釧盤核桃,最不濟總得弄幾只魚蟲撐場面。可位於京城西南角陋巷斜眼街上的一個年輕人,就徹底不入流了,不過既然住在了升鬥小民雜居的巷弄,玩得起好物件那才叫怪事,沒能投好胎,就要得認命不是?這個年輕人跟滿大街姓張的京城百姓一樣,攤上了個離陽名列前茅的大姓,卻沒能有大出息,成天不見他做正事,除了跟人借錢喝花酒,就只會帶著鴿哨瞎逛悠,卻連只像樣的鴿子都養不起,這擱在太安城,就叫打腫臉也要去窮講究,連什麽都不講究的窮人都要瞧不上眼,張邊關就是這麽個誰都可以看不起的浪蕩子,在街坊鄰居眼裏,這個家夥所幸剩下點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還能娶到個姿色不錯的媳婦,張邊關也從來不懂知足,依舊不肯呆在家裏好好跟媳婦滾被窩,只知道天天往外邊跑,早出晚歸,空手出門空手返家,就這麽渾渾噩噩一天是一天,時間長了,即便心善的老街坊也都逐漸懶得理睬,前不久,姓張的貌似還給人打了,鼻青臉腫得厲害,這幾天才消腫,依舊嘻嘻哈哈沒個正經,逢人就笑著打招呼,叔叔嬸嬸殷勤喊著,也不管別人是不是搭理他。

天候越來越熱,穿得也就越來越清涼,張邊關離家在外的時間順勢也就越來越長,畢竟京城這麽大,街上能少得了妙齡女子?這一天臨近黃昏,張邊關游蕩回了斜眼街不遠處,聽見了頭頂那忽急忽悠的悠揚鴿鳴,習慣性擡起頭,嘴角勾起,手腕上有一只用綠絲纏繞著陳舊鴿鈴,常年摩挲把玩。他就這麽呆呆瞇眼望著天空。他這個這麽多年了一直被笑稱吃剩飯踩狗屎都不會的末流之輩,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反正也沒有人感興趣。大致清楚他脾性的人,只知道這個沒用的膽小鬼應該還是想玩的,但偏偏不敢陪有錢人一起玩那些上檔次的風雪場所,到頭來就只能看那些不用花錢的死物,多彩的閣樓榫卯,灰沈沈的不知名巷弄,走兵的崇武門,走糧的朝陽門,走酒的頂山門,鼓樓上那只離陽建朝幾年便蹲了幾年的石麒麟。游蕩天空之上的鴿鳴有起便有終,張邊關戀戀不舍收回視線,覺著天色還早,沒到回家的時候,想了想,就跑去斜眼街臨街唯一拿得出手的那口鎖龍井邊上蹲著,這口古井一直幹涸,井口邊上有一座黃泥磚頭砌成的判官,市井傳言說是離陽以火壓天下之水,這尊泥塑坐姿便有等人高,袒胸露腹而坐,張口而笑,每逢中秋,老百姓都要為他添柴加火,火苗青煙就一股腦從泥塑判官口鼻中竄冒而出。

張邊關一如既往蹲在井邊泥塑腳下,偶爾擡起袖口擦擦嘴角,前段時日他給人一夥人打得不輕,大概是誤以為張邊關的老爹終於要失勢了,是時候教訓這個給京城世家子丟人現眼的王八蛋了,不過拳打腳踢才過足癮,第二天就發現離陽朝廷的天還是那個天,沒變,這小子的老爹更是破天荒一發狠,把幾大撥人都給收拾得哭爹喊娘,那麽靠著這幾撥人混吃混喝的打人者,立即就躲起來,都沒膽量去跟張邊關道一聲歉,後來戰戰兢兢了足足大半旬,也沒等到丁點兒報覆,這才不約而同松了口氣,聚在一起,愈發嘲笑姓張的是個大廢物,白白有個他們燒香拜佛都求不來的老爹,也不知道扯虎皮大旗享福,活該他被當成一坨踩了都嫌臟了鞋子的爛狗屎。

張邊關唯一的長處就是開小差神游萬裏,等他驀然發現身邊多了個氣態清雅的年輕人,瞥了眼,也沒說話,等了半天,終於笑問道:“真不是來打我出氣的啊?”

那名士子模樣的讀書人笑著搖頭,“哪敢揍首輔大人的公子,再說真打起來,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何必自取其辱。就算你不還手,任我打罵,也無非是被你當成了逗樂的傻子。”

張邊關咦了一聲,“原來是個明白人?你不是京城人士吧?有你這種眼光的,京城本地人,他們幹脆就不會來見我。”

讀書人問道:“你承認自己是聰明人了?”

張邊關嗤笑一下,自嘲道:“我這就算聰明人?那我爹該是啥了?”

讀書人點頭道:“也對。”

張邊關趴在井口上,望著黑黝黝深不見底的井口,不再理會這個明白事理就沒趣了的不知名讀書人。

讀書人靠井口而坐,淡然說道:“我知道你喜歡看宮室閣樓的勾心鬥角,因為它們只會相得益彰,比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禍害,要可親可愛許多。我還知道你在離開張府自立門戶的時候,在家裏種下一棵桃樹,太安城裏的人,都喜歡院子裏有樹,多子多福的石榴,早生貴子的棗樹,柿樹椿樹也常見,唯獨不見桃樹,因為桃字諧音‘逃’,不吉利,太安城是離陽的根,樹挪死,離陽百姓沒了太安城,能逃哪裏去?你張邊關不笨,是種給你爹的,可你爹,我們離陽的首輔大人視而不見,他不逃,你這個做兒子的,自然也就只能繼續留在太安城混吃等死了,希冀著將來好歹能送個終,能在清明上個酒,那是更好。”

張邊關平淡哦了一聲,繼續看著井口。

讀書人微笑道:“你肯定猜出我就是那個從北涼跑來跟坦坦翁求官的孫寅了。”

張邊關轉過頭,“孫寅是吧?那你說說看,鼓樓上那只石麒麟默默凝視天下數百年,到底在等什麽?”

孫寅如今已經不動聲色不起波瀾地進入中書省,成功傍上了坦坦翁這棵參天大樹,雖然是個芝麻大小的散官,但既然入了桓老爺子的法眼,平步青雲不是指日可待?寥寥無幾的明白人自然早就明白這一點,絕大多數的糊塗人也未必會一直糊塗下去。孫寅跟這個碧眼兒的幼子直直對視,搖頭道:“我怎麽知道一只石麒麟在等什麽,反正不是在等那扶搖大風起,吹起了狼煙,到頭來生靈塗炭,如果說只換來穿龍袍的人換來換去,好玩嗎?”

張邊關笑了笑,摸了摸胡渣下巴,“是不好玩。”

張邊關跟孫寅並肩而坐,晃了晃脖子,呼出一口氣,又吸了口氣,這才嘿嘿一笑,擡起手腕,給孫寅看了那只樸拙鴿鈴,說道:“我以前收了只別人贈送的鴿子,一等一的絕品,黑中泛紫,比起北涼王徐鳳年的那頭隼,價格也差不了多少。那會兒我爹還沒當上首輔,才是個三品官,爹就找到我,也沒罵我,你應該清楚我爹這麽個人,罵人那是擡舉你了,除了桓老爺子,他這輩子幾乎就沒罵過誰。他就問我,這只鴿子是爹如今的身價,你張邊關算什麽東西,值這個價?你是蠢,還是,真蠢?我那年十四歲,一氣之下就把鴿子還人,那個人,當著我的面,笑瞇瞇說他可沒有收回禮物的習慣,然後用手掐死了鴿子,嗯,他就是當今太子殿下,趙篆。從那一天起,我就發誓再不跟這些人廝混。我寧願跑去聽小門小戶吱吱呀呀的開門聲,也不樂意聽他們相互奉承阿諛,我寧願看那那些無人問津的死物,也不想看著那些放個屁都能當黃金白銀售賣的權貴子弟。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喜歡帶我玩了,我也樂得一個人清凈。”

說到了父親張巨鹿,張邊關不由自主陷入沈思。

他還記得爺爺奶奶在自己爹從翰林院脫穎而出後,早早從老家遷到城裏後,在酷暑季節,兩位老人就尤其喜歡躺在樹蔭下的藤椅上,幫著膝下孫子孫女們搖扇子搖啊搖,一下覆一下,一夏覆一夏,搖著搖著,就只剩下奶奶了,再後來,都沒了。他們的爹,也沒守孝,朝廷比那個當兒子的文官還要急不可耐,直接下旨奪情起覆,他們這幫子女,也沒從父親臉上發現什麽異樣,張邊關清楚記得那時候的太安城,一開始是滿大街的流言蜚語,都說他們父親為了當官都顧不得做人了。只不過隨著父親的官帽子越來越大,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徹底無人提起。他張邊關這麽多年無所事事,比起大哥二哥離家也晚,反而比兩個哥哥看待家事看得更清晰一些。張家的家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等同於京城事天下事了?張邊關神情落寞,後腦勺擱在井口上,仰望著暮色中灰蒙蒙的天空,小時候,府外不遠有座獅子橋,有一回一家人難得出門游玩,爹讓他們去數一數橋上到底有幾只石刻獅子,大哥最像爹,做什麽都認真,數得一板一眼,二哥是個書呆子,反正從小到大爹說什麽就做什麽,大哥做什麽他就學著做什麽,他張邊關年紀比妹妹張高峽只大了不到兩年,所以兄妹兩人也是最親,趁著爹娘打道回府,他直接就帶著妹妹去橋下結冰的河面上玩去了,玩累了,見大哥二哥還在那兒傻楞楞數,張邊關直接就跑去無所不知的桓溫桓伯伯那裏問出了答案,結果大哥二哥大半夜才回去,就見著他這個弟弟跪在地上。打那以後,吃過苦頭的張邊關就知道那些小聰明,不是什麽真的聰明。不過事後娘親偷偷給他帶了碗熱飯,爹撞見了,也沒生氣,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了句很多年後才明白的話,“你比兩個哥哥聰明太多,可既然你跟爹姓了張,這就不是好事。”

張邊關輕輕抽了抽鼻子,拿一只袖子覆蓋住臉。

孫寅正要說話,聽到一串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就閉上嘴。

見到一名佩劍的高挑女子姍姍而來。張邊關聽著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趕忙糊裏糊塗隨意抹了抹臉龐,笑臉燦爛,呦了一聲,“稀客啊,張大女俠,要不發發善心,打發小的一些碎銀子?”

張高峽瞪眼道:“江湖上講究一個救急不救窮,你覺得我會你這窮光蛋一袋子銀錢?我跟你姓!”

張邊關白眼道:“咱倆本就一個姓。”

張高峽嘴角翹起,說了句“所以啊”,然後高高拋出沈甸甸的一袋銀子,張邊關毫不意外,接過銀子,開懷大笑道:“這位女俠果真菩薩心腸!以後肯定能找著一位玉樹臨風才高八鬥外加權傾天下更會心疼媳婦的如意郎君!在這之前,商量個事,女俠大人,要不你收了我吧,把我拖回家得了,管飯就行,有肉是最好,有酒就好得不能再好了……”

張高峽不去跟這個三哥插科打諢,冷冷瞥了眼她知根知底的中書省雜品小官,孫寅。

孫寅獨自站起身,留下張邊關一個人坐著,望向首輔大人的愛女張高峽,無視她能把人剮掉魂魄的冷冽眼神,問道:“張姑娘,孫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高峽冷聲道:“那你就閉嘴。”

張邊關緩緩起身,拋著銀袋子,一臉幸災樂禍,過河拆橋說道:“孫寅啊孫寅,姚祭酒把你說成是連中三元的大才子,可惜我這妹妹向來不喜歡舞文弄墨的讀書人,你就別奢望她會對你另眼相看了。要是非要說大道理呢,那就是你厲害是你的事情,我喜歡是我喜歡的事情,不過你要是真死心不改,想要娶我妹妹過門,我是無所謂,但你得先打過她,還得被她看得順眼,再得是我爹欽點認可的女婿,這樣鳳毛麟角的年輕俊彥,上哪兒找去,你這個自己送上門的,肯定不算。”

孫寅略顯無奈道:“我喜歡一個早就心有所屬的女子做什麽?”

張高峽冷笑道:“孫寅,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孫寅不以為意,平靜說道:“我反正這輩子註定跟首輔大人說上半句話,能跟首輔大人的兒子說上一說,就當彌補遺憾了。至於你張高峽張女俠,只是意外之喜。放心,你喜歡的人,我也喜歡,我卻不會跟你搶。”

張高峽譏笑道:“你喜歡男人?”

孫寅笑了笑,“喜歡是喜歡,卻不是女子喜歡男人的那種,打心眼欣賞一個人,也算喜歡。打個比方,就像我很喜歡首輔大人沒能寫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樣的絕好詩詞,但他卻腳踏實地做到了這件前無古人的壯舉。六部衙門,總計四千間屋子,以後豪閥世族子弟越來越少,寒庶子孫越來越多,這不異於前輩李淳罡在江湖上的劍開天門,為後輩開山。”

孫寅轉身離去,悠悠然說道:“想當然覺得別人會喜歡什麽,就送給對方什麽,好像這就是付出了,卻從不問一問對方想不想要,願不願收。這種人,再掏心掏肺,也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自個兒豁達大度問心無愧了,其實還是自私。是在講男女情愛也好,是在說兄弟交往也罷,都可以去套。因為對人好,不容易,但不算太難,但真的能設身處地去尊重別人,就很難了。古人以知己這個說法來形容至交好友,因此如何才算‘知己’,是大學問啊。孫寅是個蠢人,不知將來千百年是如何一個世道,但是咱們身處的這個世道,還算看得透,渾人不少,可總歸還是有些人不重利,不重名,不重好劍不重謚號,不重朋友的好心好意,不重死得其所,不重一家一姓香火傳承,乃至於不重一人之社稷江山……”

張高峽皺起狹長好看的眉頭,問道:“這家夥胡言亂語什麽,是在罵咱們爹,自顧自成全了忠義二字,卻獨獨對不住了桓伯伯?可後頭好像又在誇啊,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張邊關漫不經心道:“恐怕他自己也犯迷糊,人太聰明了,就喜歡自己跟自己對著幹,翻來覆去,兩手空空。”

張高峽瞪眼道:“孫寅胡說八道什麽,我不知道,你在罵咱們爹,我還聽得出來!”

張邊關解下那只鴿鈴,隨手丟入鎖龍井,做了個玩世不恭的鬼臉,笑道:“爹懶得罵我,我就偷偷罵他,你又不會告狀去,我怕什麽?”

張高峽語氣沈重了幾分,問道:“你真不順著爹的意願,去遼東投軍?”

張邊關輕輕搖頭,“做兒子的,既然幫不上什麽忙,總得送一送爹。生兒無非養老送終兩件事,我這個兒子總得盡力做成其中一件吧。”

張高峽坐在井口上。

張邊關一臉訝異道:“跟你說這種事,你也不哭一哭?”

張高峽平淡道:“我不是那樣的女子。”

張邊關嗯了一聲,“其實我們都不如你像爹。”

張邊關似乎記起什麽,說道:“你馬上要離京游歷江湖,聽哥一句話,爹嘴上說不讓你去哪裏,其實就是心底最想你去的地方。”

張高峽低下頭,“別說了,再說我就真要哭了。”

張邊關伸出雙掌狠狠拍了拍臉頰,“他娘的,你一個女子還沒哭,哥哥一個大老爺們,就已經先扛不住了。有個人,有句話,說得果然是千真萬確!哥哥這輩子就沒聽過比這句話更有道理的,張聖人聽了也得甘拜下風!”

張高峽擡起頭。

張邊關眨了眨眼睛,“他說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算個屁英雄好漢,天下女子每個月都流血不流淚!”

張高峽深呼吸一口,又深呼吸一口,這才平覆下想殺人的心情。

張邊關柔聲道:“你去吧,天下大亂,到時候肯定會是英雄梟雄狗熊一窩蜂冒頭的風景,你別錯過,就當給咱們爹多看幾眼。”

張高峽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只是這一天,太安城不覆再見那佩劍的張女俠。

張邊關跟往常沒什麽兩樣,在夜色中走回斜眼街,院子裏泛起昏黃燈光,是在等他回家。那個不算太漂亮的笨媳婦就算惱極了他的喝花酒,仍是這麽等著,日覆一日,大概她會覺得這輩子都沒有盼頭更沒有盡頭了。

別的女子,不說嫁給了張家這樣整個離陽王朝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高門,就算嫁給三四品官員的子弟,那也是風風光光,不光是她自己錦衣玉食,她將來的孩子也能一輩子衣食無憂,以後長大成人,想要鮮衣怒馬就鮮衣怒馬,想要經國濟世就經國濟世,想要碌碌無為就碌碌無為。

張邊關正要像以往那樣大大咧咧推開院門,吆喝著要自己媳婦好酒好肉伺候著,沒來由猛然蹲下,然後就聽到行人腳步,又趕忙起身,推門歸家。

女子一如既往,默不作聲,端上溫熱適宜的飯菜,小筷子夾菜吃著,偶爾打量一眼,那個一只腳架在長凳上,只顧自己狼吞虎咽的男子,從不願與她多說一句話的男子,便是她的夫君了。

卻也從來不見她如何把幽怨委屈擺在那張清清秀秀的臉面上。

張邊關總喜歡說她之所以這般好脾氣,是畏懼他的家世,瘦死駱駝比馬大,他張邊關再沒出息,也是張巨鹿的兒子,她能不小心翼翼伺候著?只是每次說到這點,張邊關總要自己給自己一個大嘴巴,說花鳥魚蟲才用伺候這兩個混賬字。然後她就偷著笑,直到張邊關瞪她,她才撇過頭,只是嘴角那份淡淡笑意不見清減就是了。

這一晚的深夜,張邊關在她熟睡之後,悄悄嗚咽起來。

“我是怕自己喜歡你,更怕你喜歡上我,才這樣的啊。”

“我怎麽會不想要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兒子女兒都很好啊。”

“可我是張巨鹿的兒子,我做的越多,錯的就越多。如果我把真相跟你說了,你是逃走?可你能逃到哪裏去?不逃,活得就能比當下更輕松了?你再笨,陪著我死的時候也會醒悟過來,可我寧肯到那個時候你再來恨我。只想著讓你這會兒糊糊塗塗埋怨著我不爭氣,沒出息,不當家。媳婦,這輩子就當我欠你了,如果真有下輩子,我肯定還你……”

張邊關滿臉淚水,胡亂擦幹凈以後,漸漸昏昏沈沈睡去。

那個背對他面墻而睡,整夜紋絲不動的溫婉女子,直到聽到夫君的鼾聲,這才緩緩睜開眼,她的眼神,溫柔依舊。一如她當年走下轎子那一天,被他掀起紅蓋頭那一刻。

第二天清晨,張邊關又沒心沒肺般吃過早點,大步出門離家。

張邊關出門之後,走在斜眼街上,望向西北,輕聲道:“高峽,一定要去北涼啊。只有那裏才會是亂在一時,而非一世。”

今天的首輔大人幼子,依舊還是那個太安城甚至是天底下最值得嘲弄的世家子。

可那女子呢?

女子安安靜靜做著一件又一件的瑣碎家務,她手頭沒有事情的時候,就斜坐在內院門檻上,望向院門,等著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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